“吃個餃子吃出來大事了。”鄭州環(huán)衛(wèi)工老張“火了”以后，心情很忐忑。
12月21日中午，按照往年冬至慣例，鄭州市公交公司在多個BRT快速站臺邀請環(huán)衛(wèi)工吃餃子，老張在桐柏路隴海路的站臺端到一碗餃子后，突然眼落熱淚。
冬至中午，接過工作人員送的水餃，老張突然落淚。 網友供圖面對鏡頭，他邊抹淚邊說，自己每月2130元工資，2000元給兒子還房貸，“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這么好的飯”。
此事經媒體報道后，引起千萬網友心酸：“可憐天下父母心。”老張的兒子，也被卷入漩渦，遭質疑不夠孝順。
12月24日下午，三四個小時的采訪中，老張十多次向澎湃新聞（www.thepaper.cn）記者強調，當天落淚是因為感動、激動，“實際沒啥毛病，弄成大事兒了。本來家庭和和美美的，錢是我自愿給他的，我不給兒子給誰？”
老張說，兒子有3個女兒，還有房貸，壓力很大；兒子待他很好，而且他每天撿廢品，收入不好明說，但夠自己開銷了。
不過，去年來鄭州時，老張體重140斤，如今只有120斤。
為多賣一點錢，每晚老張來回要花兩個小時騎三輪車到西三環(huán)賣廢品，到家已經夜里10點多，但早上4點就要起床。
三天前，街頭清冷，車人如龍，老張坐在路沿上打起了盹。突然驚醒看到記者拍照，以為是衛(wèi)生隊檢查，嚇得不輕。
老張說，雖然辛苦，但他“已經習慣了”。
對于現(xiàn)在很多年輕人買房都向父母要錢，老張說“（父母給錢）是應該的”?，F(xiàn)在，一家8口擠在58平方米的房里（注：女兒偶爾回來），老張還算滿意：“房子雖然小，給多了也沒人住。”
“沒想到，吃餃子還能吃出事了”
澎湃新聞：冬至那天吃餃子落淚是怎么回事？
老張：哭是因為感動。那么冷的天，人家來送餃子，我心里很感動，有點激動。網上說我是心里苦，（不是），沒其他啥事。
澎湃新聞：以前吃過別人送的餃子嗎？
老張：沒有。在這事之前，有個飯店讓環(huán)衛(wèi)工去吃餃子，但人太多，需要等。怕賣廢品太晚，我等了一二十分鐘，就走了。
老張在路上打掃衛(wèi)生。 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 圖
澎湃新聞：為啥說“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這么好的飯”？
老張：俺老伴說我沒成色（方言，意指“沒出息”）。實際我天天吃（餃子），我昨天（12月23日）晚上吃了，今天中午10塊錢一碗我又吃了，我不吃我干啥？那天（哭）是被感動了。
澎湃新聞：你每月工資多少？
老張：2130塊，都是發(fā)現(xiàn)金。每個月都扣10塊，說是路面不潔，發(fā)2120塊。
澎湃新聞：給兒子多少？
老張：2000塊。錢是我自愿給的，我不給兒子給誰？有時，他說每月再給我300塊，我說我不要。有時說再給我100塊，我到天黑就又給他了，我要那干啥？我每天賣幾十塊錢的廢品，也有錢。我要說我賣廢品掙得多了，也不好，人家得說你賣廢品還發(fā)家了。
澎湃新聞：為什么要把錢給兒子？（注：老張的兒子是保安，每月工資3000多塊，房子58平方米，目前還有16萬元房貸）
老張：買房子幾十萬啊，還有3個女兒，他有壓力。問題不大，但還完（貸款）心里睡覺也安生了。
澎湃新聞：兒子買房子你湊了多少錢？
老張：我把賣糧食錢和做建筑工的錢都拿出來，又借了幾千塊，湊了5萬多。
澎湃新聞：你什么時候知道自己引起關注了？
老張：第二天（12月22日）。有人說我上電視了，拿著手機讓我看。我說，我沒偷別人的沒拿別人的，咱是掃地的。
澎湃新聞：你兒子對這事有看法嗎？
老張：沒有。我真沒想到，吃餃子還能吃出事了。我不應該吃那個餃子。網上有罵我兒子的，實際上他待我可好。那些人如果讓我逮住了，我要上中央去告他們去。本來（家庭）和和美美的，這些事鬧得孩子們不高興。
澎湃新聞：孩子們對你怎么樣？
老張：他（兒子）有時候買蘋果、雞腿啥的，都勸我“爸，你吃吧”。我裝的全是假牙，蘋果啃不動，他就給我削成片。肉沒問題。閨女給我買的皮大衣，我一掃地的，穿那干啥。
澎湃新聞：你每天都什么開銷？
老張：身體好，沒啥開銷。早飯5塊，弄4根油條兩個包子4塊錢，一碗稀飯1塊。中午回家吃。晚上有時候回家吃，有時候路上買點吃。每天要一包煙，3塊錢，貴的咱抽不起。
“老伴做保潔每月2000塊，錢也給兒子”
老張正在清理街道上張貼的小廣告。 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 圖
澎湃新聞：你老家是哪里的？家里什么情況？
老張：我是河南周口商水縣湯莊鄉(xiāng)張樓村人，今年64歲。一個兒子一個閨女，閨女還沒出嫁，也在鄭州打工。兒子有3個女兒，大的讀初中，老二讀小學三年級，小的五六歲。（注：老張原本還有一個大兒子，19年前遇車禍死亡，使老張深受打擊）
澎湃新聞：什么時候來鄭州的啊？
老張：我老伴6年前就來了，兒子也讓我來，家里有地走不開。我就一個人在家，農閑就去建筑工地開攪拌機。去年地包出去了，六畝多地八九千塊，今年租地的人跑了，只給了一半，簽的合同也不管用。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，我就來鄭州了。
澎湃新聞：為什么會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？
老張：剛來鄭州時，我在小區(qū)附近轉，看到有招保安的，就去應聘，面試通過了，簽字的時候，他們看到我手抖，又不要我了。
澎湃新聞：我看你掃地時左手抖得厲害。
老張：年輕時就有這個毛病。
澎湃新聞：你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兒子同意嗎？
老張：我第一次去那個垃圾中轉站，人家讓我和孩子商量。一商量，俺兒子不讓干，說不好聽，起來得太早。我就上停車場給人看電車了，看了2個月零20天，說每月1800塊，老扣錢，我就不干了。去年臘月二十八，我來掃地（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）。我分管這段有二三百米，這一段不好掃（注：路邊是大型超市），有利條件就是離家近。
澎湃新聞：什么時候開始撿廢品的？
老張：就是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的時候，大家都撿，我就買了一個三輪車。
澎湃新聞：你老伴是做什么？
老張：她就在路邊這個超市做保潔，每月2000塊。
澎湃新聞：錢也給兒子嗎？
老張：是的。（注：看到老張接受采訪，老張的老伴很生氣，嘴里直罵“沒成色”，還猛打老張頭一下說：“他說的都是實話，我們的孩子都很孝順。”）
“多騎幾里路，一個空瓶多賣三四分錢”
澎湃新聞：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辛苦嗎？
老張：我以前在建筑工地干過，這掃地跟玩一樣。
澎湃新聞：每天都做什么？
老張：我定的表是4點起床，然后到小區(qū)的垃圾桶撿廢品，4點半左右到這開始掃地。下午要干到天黑路燈亮，差不多5點半。如果老伴上下午班，我就去接兩個孫女，接完就去賣廢品。賣完廢品回到家，都夜里10點多了。
老張整理垃圾車上撿來的廢品。 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 圖澎湃新聞：賣廢品要這么久？
老張：家里沒地方擱廢品，街上不讓放。老伴每天也會去轉轉撿點，晚上，我要先回家把她撿的背過來，再到西三環(huán)的廢品站賣。那地方離這兒有十幾里地，騎三輪車要一個鐘頭，把我累毀了。我說這我也不怕丟人，走到路上有瓶子有紙了再撿點。有時候走到半路，餓了就吃碗燴面，也有時候賣完廢品再吃。走到地方8點多，到了瓶子、紙啥的還要分開，賣賣又一個鐘頭，回來就10點多了。
澎湃新聞：為什么跑那么遠賣廢品？
老張：近的地方便宜。比那個地方近一半的廢品站，瓶子只給五六分錢，那邊給九分錢。
澎湃新聞：那你都幾點睡覺？
老張：有時候十一點多。
澎湃新聞：回去就能睡著？
老張：對，累得一回去就瞌睡。昨天我坐在馬路伢子上睡著了，報社的拿著大相機，像衛(wèi)生隊拍照檢查，可把我嚇壞了。
澎湃新聞：早上4點能起來嗎？
老張：我光想睡，但瞌睡也得起來，不然沒人干活了。要求5點到崗，有人檢查，但一般4點半就到了，要求6點前掃完。
澎湃新聞：你來鄭州后瘦了？
老張：之前140斤，現(xiàn)在120多斤。
澎湃新聞：你兒子對你撿廢品怎么看？
老張：他不讓，嫌丟人，還說要把我三輪車賣了。大家（環(huán)衛(wèi)工）都撿，有的比我撿得還多。
澎湃新聞：每天賣廢品能掙多少錢？
老張：有多有少，四五十也有，二三十也有，還有幾塊錢的時候。
澎湃新聞：現(xiàn)在房價貴，其實很多年輕人買房都會問父母要錢。
老張：（父母給錢）應該的。人家有的老人給孩子買房掏幾十萬，買的老大，人家有錢，咱沒錢，農村過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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